Shadow陰影
CP:Graves/Credence 、惡友組(Graves/Seraphina)有
設定:靈魂伴侶AU
分級:G
(送給歐尼的《倒吊者之愛》的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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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前,葛雷夫就認識了魁登斯。
那是初冬的某一個日子,秋日沒帶走全部的熱氣,時間任憑綠葉枯黃,那些被風剪碎的枝葉帶著孤寂飄散在空中。波西瓦‧葛雷夫還帶著青年的活力與抱負,但是他知道社會即將緩慢剝奪他的所有熱情,就像那些稚嫩的綠芽成長至葉黃,最後凋零。
他滿懷期待地離開面試的地方,他知道這份工作很有希望,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夠奮鬥多久。
他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喝著剛剛買來的咖啡,靜靜望著公園裡的所有一切。
而後他看見那個池塘邊的男孩,身著一身黑,站在那裡彷彿秋意留下的寂寞。
葛雷夫心頭無來由地震盪著,他想一窺男孩面貌時就等到了他轉頭,他那深幽似潭的眼眸在須臾間吸進所有陽光,葛雷夫方才所擁有的希望像是也被一同吸進,黑暗彷若是這個男孩唯一擁抱的色彩,一種無法言喻的複雜情緒將葛雷夫整個人掏了空。
他突然湧起一股疼痛,他想問問男孩:「你怎麼了?」他不知道是否是因為他看見了幼年的自己所以才引起了疼痛,他只是想他必須要去問他。
他起身抬腳離開長椅,慢慢走向男孩。
男孩沒有查覺到任何人的靠近,他只是繼續看著池塘,那種感覺就是他即將一躍而下,任憑池中的魚兒啃蝕著他的肉體──即便不可能,他依舊有這樣的預感。
葛雷夫蹲在他一旁,陪著他看著池塘:「你在看什麼?」這個問句得到男孩極大的反應,幾乎要整個人摔進池塘裡的驚慌失措讓葛雷夫也嚇了一跳。他拉緊了男孩的手,「告訴我,你怎麼了?」葛雷夫沒有放棄他的詢問,因為男孩眼中有想傾訴的話,只是他不肯說、或者說不知該如何訴說。
男孩突然就落淚了,他抽泣著一句話也說不完整。
葛雷夫比方才更加不知所措,他猜測男孩或許會喜歡糖果,所以他拿起口袋裡他朋友送給他的加油糖給了男孩。
「給你這個,你別哭了好嗎?」葛雷夫說。
葛雷夫其實不記得他最後是怎麼讓男孩微笑的了,他只記得男孩對他說:「我叫魁登斯‧巴波,先生。」
他沒能問到為什麼魁登斯的眼眸裡覆滿晦暗,他唯一得到的只是他淡淡的微笑還有染上臉頰的紅暈跟少了顆糖重量的口袋。
*
葛雷夫輾轉難眠,當他好不容易感覺眼皮的沉重而陷入睡眠之中,他很快的就做了個夢。
夢裡有個男孩對著他微笑,在一片黑暗之中他卻能看見男孩的眼淚與笑容,笑容的弧度帶著他從未感受過的溫柔,他想去抹走男孩的眼淚,可是他才一眨眼,黑暗像是被無形的巨大吸力給吞沒,在他眼前出現的是一片花海,鮮紅色的他喚不出名字的鮮花,他定睛一瞧才發現男孩身處其中,他依然微笑著,只是無須他的手指拭去他的淚水,他眼眶中的眼淚便已經乾涸。
他那墨色瞳眸裡與笑容相異地覆滿疼痛,花海掩蓋不了那些痛楚,他想往前邁進仔細地看著男孩,問問他需不需要幫助,卻換來男孩的抵抗。
男孩對著他大吼,但是他卻聽不見任何聲音,就像空氣中有什麼薄膜吸收了他全部的咆哮,男孩越來越著急,最後花海像是擁有了生命似的將他向下拉,男孩全身被鮮紅給包覆,就像是被血染上,而葛雷夫的眼前也被嫣紅的花瓣給覆住。
「再見了,先生。」
突然竄進耳中的彷彿帶著死亡的語調,低沉緩慢又充滿悲鳴,葛雷夫深深地感到心臟被撕裂。
「魁登斯!!」葛雷夫吼叫出聲,伴隨著悶痛在心裡一點點炸開,所有角落瀕臨粉碎,他痛得像是死在夢裡無數回,而現實中的他還無法醒過來。
突然一聲覆在耳邊的大聲叫喚將葛雷夫整個人喚醒,他猛地睜開雙眼,眼中全被淚液覆沒,嘴唇不斷發著顫,巨雷像是劈開他身體似的讓他疼痛地大力喘著氣,就像肺裡被塞滿了棉花而他急需氧氣。
「你還好嗎?波西瓦?」瑟拉菲娜‧皮奎里站在他床邊,一臉急切地問著他,他卻沒有辦法給予任何回應,只是不斷搖頭。
「我聽見了你在大喊跑過來看你,你被噩夢纏住了,我怕你會……!」皮奎里緊咬著下唇,就像是害怕那些都市傳說會成真。
「你別亂說,我沒事。我都不知道你還會信不科學的東西?」葛雷夫坐起身繼續緩著呼吸,肺裡那種被塞滿的疼痛感正慢慢消失。
皮奎里皺著眉頭看他,「我確實不信,但是你剛剛的模樣著實讓人擔心。」她看著滿頭大汗的葛雷夫嘆了口氣說:「你想說嗎?你的惡夢?我記得你很久沒做惡夢了。」他們是認識多年的好友,因為兩個人家族是世交,所以一出生他們就認識了彼此,聽長輩說他們甚至還不會走路就先學會了怎麼用他們的小拳頭打對方。也因此在成長的路途中兩個人一路一起走過來,他們如此相似卻又如此相異。
皮奎里知道葛雷夫的很多事情,因為葛雷夫除了她以外沒有什麼特別交心的朋友了,更何況皮奎里也是對他如此推心置腹,對於彼此都絕不說謊。她知道葛雷夫多年前因為家裡給予的壓力頻頻做著惡夢,甚至一度需要服用抗憂鬱藥物,只是事隔多年,葛雷夫也有了自己的事業,他已經不再被家裡束縛著,然而如今的噩夢卻又再度復甦。
何況剛剛葛雷夫大聲叫喊的那個名字是讓皮奎里感到恐懼的。當初的葛雷夫在噩夢裡不斷崩潰再崩潰,像是從未有甦醒的那天,她眼睜睜看著他撕心裂肺的哭叫卻怎樣也喚不醒,而他哭叫的話語中就一次次的帶著這個人名,像是要喊到他再也喊不出聲,直到每一日的朝陽將金芒撒入屋內才讓葛雷夫悠悠轉醒,而每一次醒來他都會忘卻他呼喚的那個人名,直到皮奎里一次又一次的告訴他。
「鮮紅色的花海,像是鮮血一樣讓人不安……還有男孩,我忘了,我忘記他長什麼樣子。」葛雷夫突然陷入焦慮,他眼神裡充滿不安,一向冷靜自持的葛雷夫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是不是又喊了那個名字?」他驚慌地問。
「是,魁登斯,又是那個名字。」皮奎里不懂,葛雷夫也不明白,他們都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名字糾纏了他將近半輩子,而每次帶來的都是如此劇烈與深切的疼痛。
「波西瓦,那會是你的靈魂另一半嗎?」葛雷夫聽聞只是舔了一下嘴唇,「都說不信不科學東西的人怎麼還在提?」皮奎里只是聳聳肩回說:「你忘了嗎?當初你父母也是這麼認識的,他們一再跟你說過的。」
葛雷夫靜靜的看著皮奎里,他不知道他應該如何回應,如果真的如皮奎里所說的魁登斯這個名字的主人是他靈魂另一半,那麼他到底遭受多大的折磨才能讓他這樣痛不欲生甚至逼近死亡邊緣?
他搖了搖頭,他不能聽皮奎里的話就這麼篤定,畢竟若真是如此,他應該早死在床上而不是現在坐著跟皮奎里說話。
「瑟拉菲娜,你真的相信嗎?」但是葛雷夫還是又問了一次,就像是盼望能夠藉由皮奎里的口中得到確切的回覆。
「別的我不信,可是你父母一再說過的話我相信了。」她認真的直視著葛雷夫,看著葛雷夫蹙起眉頭,「瑟拉菲娜,那你呢?你有感受到了你靈魂另一半了嗎?」
「或許還未出生吧。」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皮奎里勾勒起唇角,那弧度帶了點拒他人於門外的氣息。
葛雷夫轉頭看著窗外說:「瑟拉,抱歉。」帶著太多他曾經的回憶去向身旁的女性道歉,但是他無法正視著她的雙眼說對不起,那對他們彼此而言都太過沉重。
*
花瓣覆蓋在魁登斯的眼皮上。魁登斯沉浸在痛苦之中,幾次往復的沉睡與甦醒都讓他以為自己反覆在進入地獄的過程。而當他真正睜開雙眼時,手腕上的疼痛終於讓他明白自己沒有死去。
他沒有如願死去。
手腕上的割傷已經止住了血,身旁的女孩靜靜地看著自己,不慌也不鬧,只是盯著他幽幽地開口:「魁登斯,你不能這樣一走了之。」魁登斯看著她手上的花朵少了幾片花瓣,才意識到眼皮上的花瓣是女孩的傑作。
「莫蒂絲提,你手上的花是怎麼回事?」魁登斯沒有回應她說的話,他出聲問她他最關切的問題。
魁登斯愣著摸了一下自己的喉嚨。他開口才發現他喉嚨如此乾渴疼痛,聲音嘶啞到連他自己都無法辨識那是他自己的聲音,而且身體虛弱到讓他想要起身質疑她都辦不到。
「魁登斯,你找到了你的靈魂伴侶了。」她拿起花朵說。
普通的一朵純白潔淨的花朵,殘缺了幾片花瓣。魁登斯喊不出花名,可是他不明白那朵花與他的靈魂伴侶的關係。
「你不能走,你的死會帶走另一條人命。」花瓣染上了鮮紅,是魁登斯的血液,「你的夢裡有他對吧?因為我聽見了你喊著他。」
莫蒂絲提在聽見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吼叫聲後,打開房門就看見魁登斯手腕上的割傷,那裡源源不絕地流淌出鮮血,染紅了床鋪的一角,她嚇得趕緊找救護箱幫魁登斯做緊急護理。
手上那朵本來要送給魁登斯的花也因此暈染了鮮血。
魁登斯的眼淚隨著手腕上血液的止住自眼角滑落,莫蒂絲提下意識地拿起手上的花朵擦拭魁登斯的眼淚,花瓣上的那幾滴鮮血被淚水暈開,魁登斯隨著那淚水的落下喊出一個人名,感受著剎那的呼吸停止,「再見了,先生。」哀愁與憂傷的語調頃刻使他不再動彈。
莫蒂絲提明白那是哥哥魁登斯找到了他的靈魂伴侶,因為夢境讓兩個人連接在一起,所以魁登斯才會吶喊出一個她從沒聽過的人名。
「我的夢裡……充滿花朵,還有一個男人,一個我不知道他是誰的人。」莫蒂絲提看著茫然的魁登斯,拿起身旁的溫水慢慢讓他喝下。「葛雷夫,你叫他葛雷夫先生。」
「我希望你能逃出去。」莫蒂絲提轉頭看著床頭擺放的一個相框裡的照片,那照片裡的女孩微笑著擁抱住他們兩個人。
「雀斯蒂也會希望你能幸福的。」
「我必須帶走你!如果我不能死……」魁登斯抓住莫蒂絲提的手,眼神裡是堅決,卻又如此疼痛。
「你夢見了他好多好多次對不對?他在等你,不是等我們。」莫蒂絲提推開魁登斯的手,她歛下眼瞼,將所有的哀傷藏進裡頭。
「我跟雀斯蒂不會允許你自私地逃離開這世界的。我已經瞞了媽媽說你發燒了,你今天就不要踏出房門了。」莫蒂絲提拿起相框放在魁登斯的胸口上,「魁登斯,逃出去吧!我可以的!」她不再多說便走離開房間,留下滿臉淚水的魁登斯抱著相框及那朵殘破的花朵。
魁登斯身上所有來自於養母虐待的傷口及他自殘的傷痕都讓他疼痛不已,可是他沒有發高燒,或許是早已經習慣了疼痛,他的身體的防護機制已經不起作用。他強忍著疼痛爬起身將那個名字用筆寫在手心裡。
必須找到這個人,必須告訴他我需要他的幫忙。
莫蒂絲提也需要他。
魁登斯將染血的床單給收拾好隨便塞進一處衣櫃的抽屜裡,他將相框藏進外套的內袋裡,沒有帶走多少東西,不帶任何聲響地攀爬出窗戶逃離開這個地獄般的家。
唯一一個能夠拯救他們的人──儘管魁登斯並不知道對方到底願不願意拯救他,可是他必須賭一把,為了他僅剩的妹妹莫蒂絲提,還有終結那永不停止的惡夢。
「莫蒂絲提……等我,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待在這裡。」
*
波西瓦‧葛雷夫的父母曾對著他及皮奎里訴說關於他們兩個彼此之間的牽絆。
或許別人要隔大半個星球,或許有些人甚至一生都無法等到自己的靈魂伴侶,但是他的父母是何其有幸能夠在如此相近的國家遇見彼此,在靈魂互相於夢中相遇找尋彼此時,他們也在現實遇見對方,而後相戀、結婚、懷孕生子。
一切的理所當然讓他們兩個彼此不斷對著瑟拉菲娜還有波西瓦說,可是波西瓦從不信這些,只是那個一向理智的瑟拉菲娜卻相信了,就像每一個少女對戀情的憧憬。她也曾以為她夢中出現的波西瓦會是她的靈魂伴侶,可是波西瓦從未夢見過她,她的夢境只是單方面的發展,甚至曾經茁壯到讓她無法置信。
直到後來目睹波西瓦的困境,她才真正放下她的執念,才明白這個男人永遠不會屬於自己。
當她對波西瓦說出這一切時,換來的是男人的愧疚,可是她早已不在乎,她反而在乎的是這男人究竟要花多久時間才能找到他的另一半。
「波西瓦,他在等你,你的另一半在等你,他的噩夢需要你解救。」
「記住了,是魁登斯。」
瑟拉菲娜‧皮奎里看著這個男人從自卑的弱小男孩到現在成長到可以傲然自得挺起胸膛看待一切,那些變化她比任何人都看得還清楚,甚至多過於本人。他看著他撐過那些疼痛,走來至今數十年,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幸福。
*
魁登斯雖然一直以來都不太與人交際,甚至有人群恐懼症,但是為了拯救他唯一的女孩莫蒂絲提,他必須鼓起勇氣去詢問人關於他的靈魂伴侶──葛雷夫,他唯一的線索。
這是一件荒唐的事,沒有人知道自己的靈魂伴侶會在哪一個地方,沒有人知道他會存在於五大洲的何處。可是魁登斯總下意識地認為對方也在紐約,就像所有的童話故事一樣,事情總是那麼剛好、那麼完美──雖然或許這是他的一相情願,可是他仍然希望會是如此。
而所幸的是,葛雷夫這個姓氏非常有名,當魁登斯僅僅只是露出他的手心讓人看,對方就馬上對他說:「喔!我知道,葛雷夫,很有名的企業家,他的公司在第五大道那裡。」
魁登斯露出欣喜的表情不斷地向對方道謝,心情激動得幾乎無法控制。
不是因為對方的身分多麼特別,也不是因為對方是他的靈魂另一半,僅僅只是因為他找到了那根浮木,一個即將溺斃之人所需要的。
葛雷夫終於將那個名字記在心底,一次次的銘刻於骨肉之上的深刻。
可是要他去找魁登斯,他到底得去哪裡找到他?更何況他對他的印象殘存在夢中,而又是如此模糊。
他坐在辦公椅上陷入沉思,思緒宛如找不到線頭的一團毛線,糾結纏繞成一團亂。
敲在門板上的聲響喚回了葛雷夫的意識,「葛雷夫先生!」,他將自己從那紛亂的思緒裡拔出,直視著前方,「有人想要拜訪您,可是他並沒有跟您預約。」葛雷夫聽著外頭秘書帶點疑惑的語氣,他內心的好奇被強制喚起,他讓祕書進來與他說明清楚。
一個看起來相當陰暗的少年,手上還纏繞著層層繃帶,似乎一路上風塵僕僕,疲憊的看起來風一吹就倒。儘管跟他多次說過他這樣鬧會請保全將他帶走,但他卻又執拗的一定要見到葛雷夫本人,不然不願意離開。
「是嗎?讓他進來。」葛雷夫面無改色,儘管心中相當疑惑是什麼樣的人非得見到他不可。
「好的。」秘書退出辦公室後沒多久,一個黑髮少年就走進了他的辦公室,他畏縮且極盡所能地宛如要將整個身體給縮進角落,可是他咬著下唇硬逼著自己要站直在葛雷夫的面前。「什麼名字?」葛雷夫微偏著頭看著那個瑟縮著站在桌前的少年,語氣放軟地問。
「先生,我是魁登斯‧巴波。」他開啟雙唇念出的發音讓葛雷夫像是被一道閃電給劈中,那從中撕裂的疼痛讓葛雷夫差點頭暈目眩地跌落下辦公椅,但是他撐住了身體,他看著眼前的少年緊抿著雙唇一聲也不吭,身體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似是他的辦公室裡有冷冽的寒風在搔刮著他。他看不清楚少年是否有在說謊話,他的眼神飄忽不定,那令葛雷夫不知怎麼地燃起怒火。
葛雷夫不允許有任何人拿這個名字開他玩笑,就算是眼前這個脆弱且不堪一擊的少年。
「魁登斯?過來!」那一聲命令落下,魁登斯差點鼻頭泛紅。他知道葛雷夫不是個小人物,但此刻的壓迫感卻強大得令他難受;那理直氣勢的蔑視,他幾乎要後悔他來到這個地方來尋求一個不可能的協助。
葛雷夫讓少年站定在他面前,他起身牽起少年的手而後緊掐著他的下巴,逼他抬起頭直視著他。
那一刻,靜謐深幽的黑暗漩渦如同某個許久之前的初冬裡的那雙眼眸,深刻殘留在他內心,突然間就恍然大悟。曾經塞在肺裡的棉花被應聲抽出,他吞嚥的那口唾沫聲音與心臟的旋律敲擊一致,曾經覆在眼前的血紅花瓣都恍若從前,夢境飄忽的被他徹底拋下,他咬著下唇摟緊眼前的少年──那個曾微笑著收下他關懷的男孩。
「魁登斯……」那聲呼喚在魁登斯的耳邊悶聲炸裂,那些夢裡徘徊的場景與篇幅突然炫目而清晰,在眼前一頁頁翻開,最後停留在男人對他伸出的手,和放在他手心上的那顆糖。
所有的一切都在這聲呼喚下被找回,魁登斯的眼淚隨著身體的熱度增加而滑落,他努力壓抑自己的哭泣聲音,卻無法抑制住那些哀鳴從嘴角滑出透進葛雷夫的耳裡。葛雷夫在他背後輕拍著的手像是燒灼的火焰,如此的灼熱與溫暖讓他禁不住放聲哭泣。「葛雷夫先生、葛雷夫先生!」
他們是彼此生活裡曾經最遙遠的的那一個人,如今近在咫尺在彼此擁抱裡,他們卻找不到言語去訴說現在的情緒。
原本他並不在意莫蒂絲提口中說的靈魂伴侶,可是直到如今他才知道,找到能夠彌補靈魂缺口的那個對象,是多麼美好的事情。
「魁登斯,告訴我,你怎麼會找來這裡?」當他正準備起身前往尋找男孩時,他就出現在他的面前。一切如此剛好,彷彿他們的靈魂已經無法再繼續等待下去,殘缺的一半需要伸手拉住對方與自己相融合。
緩下激動的情緒後沒多久,被提起了正事的魁登斯悶在葛雷夫的頸項處說,「葛雷夫先生……我能否請你幫一個忙?」
*
魁登斯對葛雷夫徐徐道來關於他家裡發生的所有一切事情──養母瑪莉‧盧厭惡小孩使他們長期活在精神暴力與言語侮辱的恐懼之中,她的虐待導致長女雀斯蒂的自殺,魁登斯自己也因長期的忍受不堪導致崩潰的自殺未遂,還有他的妹妹莫蒂絲提,為了他而仍留在家裡飽受虐待。他希望葛雷夫先生願意伸出援手救助他的妹妹,這是他唯一的心願,別無所求,即使從今以後他必須為葛雷夫作牛作馬,要他付出任何一切都願意,只要他能跟女孩一起離開那個家裡。
聽聞至此的葛雷夫只是抱住了魁登斯,那個擁抱的重量像是有人為魁登斯拿取了那塊置放在心頭上的岩塊。他輕吻著魁登斯的耳窩,感受著懷中少年的顫抖,他壓低聲線呢喃說:「我會的,魁登斯,那麼多年過去我不會再讓你消失在我眼前。」
早在當年遇見你時我就不應該放手,可是當時的我太脆弱,還未準備擁抱另一個體溫。葛雷夫想。
他緩慢地吐了一口氣。
葛雷夫將瑪莉所做的一切一狀告上了法庭,最後成功讓魁登斯跟莫蒂絲提合法成為他的養子與養女,瑪莉‧盧便被宣告終止其扶養權,而可笑的是瑪莉以往所做的都太過狡獪,以至於能成功掩蓋掉這事情多年直到魁登斯向葛雷夫傾訴才被眾人所知,瑪莉的名譽也毀於她自己之手。
巴波家的事情也開始讓社會輿論蒸蒸日上──針對於虐待未成年而沒有任何人知曉這件事,社會上討論不斷,不過葛雷夫將這些消息通通讓它消失在他的家裡,畢竟他希望能夠讓魁登斯跟莫蒂絲提擁有一個好的環境去成長、發展,而且他也不希望外在太過干涉他們。
他將整件事情跟皮奎里說了之後得到對方讚許的微笑,還附帶了一句,「你還特地挑了他成年前一天把全部事情處理完,真的很厲害!」
對此葛雷夫只是翻了個白眼回送給皮奎里,「我沒有刻意挑時間。」
「你知道我並不在意,反正你已經找到他了,或許該說他找到你了。」皮奎里走過辦公桌環住她的友人,直到葛雷夫輕聲地向她道謝她才放開了手,「享受你應該得到的。」皮奎里在離開他的辦公室前送他最後的一個禮物是一大盒家庭號保險套。
「謝了……瑟拉。」葛雷夫差點拿起桌邊的東西往他友人的背後砸去。
「葛雷夫先生?」熟悉的聲音突然在門後響起,他走過去打開門看著那個跟他差不多高的魁登斯,「怎麼了?」
「謝謝你、謝謝你!葛雷夫先生!」魁登斯抱緊葛雷夫不斷地哭著,儘管葛雷夫將魁登斯帶進辦公室裡並不斷地安撫他,卻還是不斷地感受他的淚水浸濕他的衣領。
魁登斯直到見到皮奎里才知道這些年來他給了葛雷夫多大的痛苦去承受,他一直很感謝有人在夢中分擔他的寂寞與疼痛,他才能熬過這些歲月。或許是這感情太過強烈,他無法壓抑住,只能藉由淚水去為他抒發。
葛雷夫沒有給予魁登斯任何一句話的回覆,他僅僅只是用力吻了他,他雙唇摩娑著他乾燥柔軟的唇,手撫上他的臉頰讓魁登斯意識到他必須張開雙唇讓葛雷夫進入他的體內。他們柔軟黏膩地交纏著,直到魁登斯幾乎要喘不過氣才放開了他。
「你知道要怎麼謝我嗎?從今以後就永遠陪在我身邊。」他在魁登斯的耳邊笑著,像是冬日裡突然探出頭的暖陽帶來熱意。
魁登斯直視著葛雷夫的雙眼直到他看見他的眼角泛紅,那一刻他才重重地點了頭。
「我會的,先生。」
如果沒有起初的相遇,或許我們永遠都無法擁抱彼此。
「葛雷夫先生,莫蒂絲提今晚要出門去朋友家。」他綻開一個靦腆的微笑。
看來皮奎里送的禮物今晚就能用到了。
設定:靈魂伴侶AU
分級:G
(送給歐尼的《倒吊者之愛》的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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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前,葛雷夫就認識了魁登斯。
那是初冬的某一個日子,秋日沒帶走全部的熱氣,時間任憑綠葉枯黃,那些被風剪碎的枝葉帶著孤寂飄散在空中。波西瓦‧葛雷夫還帶著青年的活力與抱負,但是他知道社會即將緩慢剝奪他的所有熱情,就像那些稚嫩的綠芽成長至葉黃,最後凋零。
他滿懷期待地離開面試的地方,他知道這份工作很有希望,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夠奮鬥多久。
他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喝著剛剛買來的咖啡,靜靜望著公園裡的所有一切。
而後他看見那個池塘邊的男孩,身著一身黑,站在那裡彷彿秋意留下的寂寞。
葛雷夫心頭無來由地震盪著,他想一窺男孩面貌時就等到了他轉頭,他那深幽似潭的眼眸在須臾間吸進所有陽光,葛雷夫方才所擁有的希望像是也被一同吸進,黑暗彷若是這個男孩唯一擁抱的色彩,一種無法言喻的複雜情緒將葛雷夫整個人掏了空。
他突然湧起一股疼痛,他想問問男孩:「你怎麼了?」他不知道是否是因為他看見了幼年的自己所以才引起了疼痛,他只是想他必須要去問他。
他起身抬腳離開長椅,慢慢走向男孩。
男孩沒有查覺到任何人的靠近,他只是繼續看著池塘,那種感覺就是他即將一躍而下,任憑池中的魚兒啃蝕著他的肉體──即便不可能,他依舊有這樣的預感。
葛雷夫蹲在他一旁,陪著他看著池塘:「你在看什麼?」這個問句得到男孩極大的反應,幾乎要整個人摔進池塘裡的驚慌失措讓葛雷夫也嚇了一跳。他拉緊了男孩的手,「告訴我,你怎麼了?」葛雷夫沒有放棄他的詢問,因為男孩眼中有想傾訴的話,只是他不肯說、或者說不知該如何訴說。
男孩突然就落淚了,他抽泣著一句話也說不完整。
葛雷夫比方才更加不知所措,他猜測男孩或許會喜歡糖果,所以他拿起口袋裡他朋友送給他的加油糖給了男孩。
「給你這個,你別哭了好嗎?」葛雷夫說。
葛雷夫其實不記得他最後是怎麼讓男孩微笑的了,他只記得男孩對他說:「我叫魁登斯‧巴波,先生。」
他沒能問到為什麼魁登斯的眼眸裡覆滿晦暗,他唯一得到的只是他淡淡的微笑還有染上臉頰的紅暈跟少了顆糖重量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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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雷夫輾轉難眠,當他好不容易感覺眼皮的沉重而陷入睡眠之中,他很快的就做了個夢。
夢裡有個男孩對著他微笑,在一片黑暗之中他卻能看見男孩的眼淚與笑容,笑容的弧度帶著他從未感受過的溫柔,他想去抹走男孩的眼淚,可是他才一眨眼,黑暗像是被無形的巨大吸力給吞沒,在他眼前出現的是一片花海,鮮紅色的他喚不出名字的鮮花,他定睛一瞧才發現男孩身處其中,他依然微笑著,只是無須他的手指拭去他的淚水,他眼眶中的眼淚便已經乾涸。
他那墨色瞳眸裡與笑容相異地覆滿疼痛,花海掩蓋不了那些痛楚,他想往前邁進仔細地看著男孩,問問他需不需要幫助,卻換來男孩的抵抗。
男孩對著他大吼,但是他卻聽不見任何聲音,就像空氣中有什麼薄膜吸收了他全部的咆哮,男孩越來越著急,最後花海像是擁有了生命似的將他向下拉,男孩全身被鮮紅給包覆,就像是被血染上,而葛雷夫的眼前也被嫣紅的花瓣給覆住。
「再見了,先生。」
突然竄進耳中的彷彿帶著死亡的語調,低沉緩慢又充滿悲鳴,葛雷夫深深地感到心臟被撕裂。
「魁登斯!!」葛雷夫吼叫出聲,伴隨著悶痛在心裡一點點炸開,所有角落瀕臨粉碎,他痛得像是死在夢裡無數回,而現實中的他還無法醒過來。
突然一聲覆在耳邊的大聲叫喚將葛雷夫整個人喚醒,他猛地睜開雙眼,眼中全被淚液覆沒,嘴唇不斷發著顫,巨雷像是劈開他身體似的讓他疼痛地大力喘著氣,就像肺裡被塞滿了棉花而他急需氧氣。
「你還好嗎?波西瓦?」瑟拉菲娜‧皮奎里站在他床邊,一臉急切地問著他,他卻沒有辦法給予任何回應,只是不斷搖頭。
「我聽見了你在大喊跑過來看你,你被噩夢纏住了,我怕你會……!」皮奎里緊咬著下唇,就像是害怕那些都市傳說會成真。
「你別亂說,我沒事。我都不知道你還會信不科學的東西?」葛雷夫坐起身繼續緩著呼吸,肺裡那種被塞滿的疼痛感正慢慢消失。
皮奎里皺著眉頭看他,「我確實不信,但是你剛剛的模樣著實讓人擔心。」她看著滿頭大汗的葛雷夫嘆了口氣說:「你想說嗎?你的惡夢?我記得你很久沒做惡夢了。」他們是認識多年的好友,因為兩個人家族是世交,所以一出生他們就認識了彼此,聽長輩說他們甚至還不會走路就先學會了怎麼用他們的小拳頭打對方。也因此在成長的路途中兩個人一路一起走過來,他們如此相似卻又如此相異。
皮奎里知道葛雷夫的很多事情,因為葛雷夫除了她以外沒有什麼特別交心的朋友了,更何況皮奎里也是對他如此推心置腹,對於彼此都絕不說謊。她知道葛雷夫多年前因為家裡給予的壓力頻頻做著惡夢,甚至一度需要服用抗憂鬱藥物,只是事隔多年,葛雷夫也有了自己的事業,他已經不再被家裡束縛著,然而如今的噩夢卻又再度復甦。
何況剛剛葛雷夫大聲叫喊的那個名字是讓皮奎里感到恐懼的。當初的葛雷夫在噩夢裡不斷崩潰再崩潰,像是從未有甦醒的那天,她眼睜睜看著他撕心裂肺的哭叫卻怎樣也喚不醒,而他哭叫的話語中就一次次的帶著這個人名,像是要喊到他再也喊不出聲,直到每一日的朝陽將金芒撒入屋內才讓葛雷夫悠悠轉醒,而每一次醒來他都會忘卻他呼喚的那個人名,直到皮奎里一次又一次的告訴他。
「鮮紅色的花海,像是鮮血一樣讓人不安……還有男孩,我忘了,我忘記他長什麼樣子。」葛雷夫突然陷入焦慮,他眼神裡充滿不安,一向冷靜自持的葛雷夫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是不是又喊了那個名字?」他驚慌地問。
「是,魁登斯,又是那個名字。」皮奎里不懂,葛雷夫也不明白,他們都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名字糾纏了他將近半輩子,而每次帶來的都是如此劇烈與深切的疼痛。
「波西瓦,那會是你的靈魂另一半嗎?」葛雷夫聽聞只是舔了一下嘴唇,「都說不信不科學東西的人怎麼還在提?」皮奎里只是聳聳肩回說:「你忘了嗎?當初你父母也是這麼認識的,他們一再跟你說過的。」
葛雷夫靜靜的看著皮奎里,他不知道他應該如何回應,如果真的如皮奎里所說的魁登斯這個名字的主人是他靈魂另一半,那麼他到底遭受多大的折磨才能讓他這樣痛不欲生甚至逼近死亡邊緣?
他搖了搖頭,他不能聽皮奎里的話就這麼篤定,畢竟若真是如此,他應該早死在床上而不是現在坐著跟皮奎里說話。
「瑟拉菲娜,你真的相信嗎?」但是葛雷夫還是又問了一次,就像是盼望能夠藉由皮奎里的口中得到確切的回覆。
「別的我不信,可是你父母一再說過的話我相信了。」她認真的直視著葛雷夫,看著葛雷夫蹙起眉頭,「瑟拉菲娜,那你呢?你有感受到了你靈魂另一半了嗎?」
「或許還未出生吧。」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皮奎里勾勒起唇角,那弧度帶了點拒他人於門外的氣息。
葛雷夫轉頭看著窗外說:「瑟拉,抱歉。」帶著太多他曾經的回憶去向身旁的女性道歉,但是他無法正視著她的雙眼說對不起,那對他們彼此而言都太過沉重。
*
花瓣覆蓋在魁登斯的眼皮上。魁登斯沉浸在痛苦之中,幾次往復的沉睡與甦醒都讓他以為自己反覆在進入地獄的過程。而當他真正睜開雙眼時,手腕上的疼痛終於讓他明白自己沒有死去。
他沒有如願死去。
手腕上的割傷已經止住了血,身旁的女孩靜靜地看著自己,不慌也不鬧,只是盯著他幽幽地開口:「魁登斯,你不能這樣一走了之。」魁登斯看著她手上的花朵少了幾片花瓣,才意識到眼皮上的花瓣是女孩的傑作。
「莫蒂絲提,你手上的花是怎麼回事?」魁登斯沒有回應她說的話,他出聲問她他最關切的問題。
魁登斯愣著摸了一下自己的喉嚨。他開口才發現他喉嚨如此乾渴疼痛,聲音嘶啞到連他自己都無法辨識那是他自己的聲音,而且身體虛弱到讓他想要起身質疑她都辦不到。
「魁登斯,你找到了你的靈魂伴侶了。」她拿起花朵說。
普通的一朵純白潔淨的花朵,殘缺了幾片花瓣。魁登斯喊不出花名,可是他不明白那朵花與他的靈魂伴侶的關係。
「你不能走,你的死會帶走另一條人命。」花瓣染上了鮮紅,是魁登斯的血液,「你的夢裡有他對吧?因為我聽見了你喊著他。」
莫蒂絲提在聽見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吼叫聲後,打開房門就看見魁登斯手腕上的割傷,那裡源源不絕地流淌出鮮血,染紅了床鋪的一角,她嚇得趕緊找救護箱幫魁登斯做緊急護理。
手上那朵本來要送給魁登斯的花也因此暈染了鮮血。
魁登斯的眼淚隨著手腕上血液的止住自眼角滑落,莫蒂絲提下意識地拿起手上的花朵擦拭魁登斯的眼淚,花瓣上的那幾滴鮮血被淚水暈開,魁登斯隨著那淚水的落下喊出一個人名,感受著剎那的呼吸停止,「再見了,先生。」哀愁與憂傷的語調頃刻使他不再動彈。
莫蒂絲提明白那是哥哥魁登斯找到了他的靈魂伴侶,因為夢境讓兩個人連接在一起,所以魁登斯才會吶喊出一個她從沒聽過的人名。
「我的夢裡……充滿花朵,還有一個男人,一個我不知道他是誰的人。」莫蒂絲提看著茫然的魁登斯,拿起身旁的溫水慢慢讓他喝下。「葛雷夫,你叫他葛雷夫先生。」
「我希望你能逃出去。」莫蒂絲提轉頭看著床頭擺放的一個相框裡的照片,那照片裡的女孩微笑著擁抱住他們兩個人。
「雀斯蒂也會希望你能幸福的。」
「我必須帶走你!如果我不能死……」魁登斯抓住莫蒂絲提的手,眼神裡是堅決,卻又如此疼痛。
「你夢見了他好多好多次對不對?他在等你,不是等我們。」莫蒂絲提推開魁登斯的手,她歛下眼瞼,將所有的哀傷藏進裡頭。
「我跟雀斯蒂不會允許你自私地逃離開這世界的。我已經瞞了媽媽說你發燒了,你今天就不要踏出房門了。」莫蒂絲提拿起相框放在魁登斯的胸口上,「魁登斯,逃出去吧!我可以的!」她不再多說便走離開房間,留下滿臉淚水的魁登斯抱著相框及那朵殘破的花朵。
魁登斯身上所有來自於養母虐待的傷口及他自殘的傷痕都讓他疼痛不已,可是他沒有發高燒,或許是早已經習慣了疼痛,他的身體的防護機制已經不起作用。他強忍著疼痛爬起身將那個名字用筆寫在手心裡。
必須找到這個人,必須告訴他我需要他的幫忙。
莫蒂絲提也需要他。
魁登斯將染血的床單給收拾好隨便塞進一處衣櫃的抽屜裡,他將相框藏進外套的內袋裡,沒有帶走多少東西,不帶任何聲響地攀爬出窗戶逃離開這個地獄般的家。
唯一一個能夠拯救他們的人──儘管魁登斯並不知道對方到底願不願意拯救他,可是他必須賭一把,為了他僅剩的妹妹莫蒂絲提,還有終結那永不停止的惡夢。
「莫蒂絲提……等我,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待在這裡。」
*
波西瓦‧葛雷夫的父母曾對著他及皮奎里訴說關於他們兩個彼此之間的牽絆。
或許別人要隔大半個星球,或許有些人甚至一生都無法等到自己的靈魂伴侶,但是他的父母是何其有幸能夠在如此相近的國家遇見彼此,在靈魂互相於夢中相遇找尋彼此時,他們也在現實遇見對方,而後相戀、結婚、懷孕生子。
一切的理所當然讓他們兩個彼此不斷對著瑟拉菲娜還有波西瓦說,可是波西瓦從不信這些,只是那個一向理智的瑟拉菲娜卻相信了,就像每一個少女對戀情的憧憬。她也曾以為她夢中出現的波西瓦會是她的靈魂伴侶,可是波西瓦從未夢見過她,她的夢境只是單方面的發展,甚至曾經茁壯到讓她無法置信。
直到後來目睹波西瓦的困境,她才真正放下她的執念,才明白這個男人永遠不會屬於自己。
當她對波西瓦說出這一切時,換來的是男人的愧疚,可是她早已不在乎,她反而在乎的是這男人究竟要花多久時間才能找到他的另一半。
「波西瓦,他在等你,你的另一半在等你,他的噩夢需要你解救。」
「記住了,是魁登斯。」
瑟拉菲娜‧皮奎里看著這個男人從自卑的弱小男孩到現在成長到可以傲然自得挺起胸膛看待一切,那些變化她比任何人都看得還清楚,甚至多過於本人。他看著他撐過那些疼痛,走來至今數十年,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幸福。
*
魁登斯雖然一直以來都不太與人交際,甚至有人群恐懼症,但是為了拯救他唯一的女孩莫蒂絲提,他必須鼓起勇氣去詢問人關於他的靈魂伴侶──葛雷夫,他唯一的線索。
這是一件荒唐的事,沒有人知道自己的靈魂伴侶會在哪一個地方,沒有人知道他會存在於五大洲的何處。可是魁登斯總下意識地認為對方也在紐約,就像所有的童話故事一樣,事情總是那麼剛好、那麼完美──雖然或許這是他的一相情願,可是他仍然希望會是如此。
而所幸的是,葛雷夫這個姓氏非常有名,當魁登斯僅僅只是露出他的手心讓人看,對方就馬上對他說:「喔!我知道,葛雷夫,很有名的企業家,他的公司在第五大道那裡。」
魁登斯露出欣喜的表情不斷地向對方道謝,心情激動得幾乎無法控制。
不是因為對方的身分多麼特別,也不是因為對方是他的靈魂另一半,僅僅只是因為他找到了那根浮木,一個即將溺斃之人所需要的。
葛雷夫終於將那個名字記在心底,一次次的銘刻於骨肉之上的深刻。
可是要他去找魁登斯,他到底得去哪裡找到他?更何況他對他的印象殘存在夢中,而又是如此模糊。
他坐在辦公椅上陷入沉思,思緒宛如找不到線頭的一團毛線,糾結纏繞成一團亂。
敲在門板上的聲響喚回了葛雷夫的意識,「葛雷夫先生!」,他將自己從那紛亂的思緒裡拔出,直視著前方,「有人想要拜訪您,可是他並沒有跟您預約。」葛雷夫聽著外頭秘書帶點疑惑的語氣,他內心的好奇被強制喚起,他讓祕書進來與他說明清楚。
一個看起來相當陰暗的少年,手上還纏繞著層層繃帶,似乎一路上風塵僕僕,疲憊的看起來風一吹就倒。儘管跟他多次說過他這樣鬧會請保全將他帶走,但他卻又執拗的一定要見到葛雷夫本人,不然不願意離開。
「是嗎?讓他進來。」葛雷夫面無改色,儘管心中相當疑惑是什麼樣的人非得見到他不可。
「好的。」秘書退出辦公室後沒多久,一個黑髮少年就走進了他的辦公室,他畏縮且極盡所能地宛如要將整個身體給縮進角落,可是他咬著下唇硬逼著自己要站直在葛雷夫的面前。「什麼名字?」葛雷夫微偏著頭看著那個瑟縮著站在桌前的少年,語氣放軟地問。
「先生,我是魁登斯‧巴波。」他開啟雙唇念出的發音讓葛雷夫像是被一道閃電給劈中,那從中撕裂的疼痛讓葛雷夫差點頭暈目眩地跌落下辦公椅,但是他撐住了身體,他看著眼前的少年緊抿著雙唇一聲也不吭,身體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似是他的辦公室裡有冷冽的寒風在搔刮著他。他看不清楚少年是否有在說謊話,他的眼神飄忽不定,那令葛雷夫不知怎麼地燃起怒火。
葛雷夫不允許有任何人拿這個名字開他玩笑,就算是眼前這個脆弱且不堪一擊的少年。
「魁登斯?過來!」那一聲命令落下,魁登斯差點鼻頭泛紅。他知道葛雷夫不是個小人物,但此刻的壓迫感卻強大得令他難受;那理直氣勢的蔑視,他幾乎要後悔他來到這個地方來尋求一個不可能的協助。
葛雷夫讓少年站定在他面前,他起身牽起少年的手而後緊掐著他的下巴,逼他抬起頭直視著他。
那一刻,靜謐深幽的黑暗漩渦如同某個許久之前的初冬裡的那雙眼眸,深刻殘留在他內心,突然間就恍然大悟。曾經塞在肺裡的棉花被應聲抽出,他吞嚥的那口唾沫聲音與心臟的旋律敲擊一致,曾經覆在眼前的血紅花瓣都恍若從前,夢境飄忽的被他徹底拋下,他咬著下唇摟緊眼前的少年──那個曾微笑著收下他關懷的男孩。
「魁登斯……」那聲呼喚在魁登斯的耳邊悶聲炸裂,那些夢裡徘徊的場景與篇幅突然炫目而清晰,在眼前一頁頁翻開,最後停留在男人對他伸出的手,和放在他手心上的那顆糖。
所有的一切都在這聲呼喚下被找回,魁登斯的眼淚隨著身體的熱度增加而滑落,他努力壓抑自己的哭泣聲音,卻無法抑制住那些哀鳴從嘴角滑出透進葛雷夫的耳裡。葛雷夫在他背後輕拍著的手像是燒灼的火焰,如此的灼熱與溫暖讓他禁不住放聲哭泣。「葛雷夫先生、葛雷夫先生!」
他們是彼此生活裡曾經最遙遠的的那一個人,如今近在咫尺在彼此擁抱裡,他們卻找不到言語去訴說現在的情緒。
原本他並不在意莫蒂絲提口中說的靈魂伴侶,可是直到如今他才知道,找到能夠彌補靈魂缺口的那個對象,是多麼美好的事情。
「魁登斯,告訴我,你怎麼會找來這裡?」當他正準備起身前往尋找男孩時,他就出現在他的面前。一切如此剛好,彷彿他們的靈魂已經無法再繼續等待下去,殘缺的一半需要伸手拉住對方與自己相融合。
緩下激動的情緒後沒多久,被提起了正事的魁登斯悶在葛雷夫的頸項處說,「葛雷夫先生……我能否請你幫一個忙?」
*
魁登斯對葛雷夫徐徐道來關於他家裡發生的所有一切事情──養母瑪莉‧盧厭惡小孩使他們長期活在精神暴力與言語侮辱的恐懼之中,她的虐待導致長女雀斯蒂的自殺,魁登斯自己也因長期的忍受不堪導致崩潰的自殺未遂,還有他的妹妹莫蒂絲提,為了他而仍留在家裡飽受虐待。他希望葛雷夫先生願意伸出援手救助他的妹妹,這是他唯一的心願,別無所求,即使從今以後他必須為葛雷夫作牛作馬,要他付出任何一切都願意,只要他能跟女孩一起離開那個家裡。
聽聞至此的葛雷夫只是抱住了魁登斯,那個擁抱的重量像是有人為魁登斯拿取了那塊置放在心頭上的岩塊。他輕吻著魁登斯的耳窩,感受著懷中少年的顫抖,他壓低聲線呢喃說:「我會的,魁登斯,那麼多年過去我不會再讓你消失在我眼前。」
早在當年遇見你時我就不應該放手,可是當時的我太脆弱,還未準備擁抱另一個體溫。葛雷夫想。
他緩慢地吐了一口氣。
葛雷夫將瑪莉所做的一切一狀告上了法庭,最後成功讓魁登斯跟莫蒂絲提合法成為他的養子與養女,瑪莉‧盧便被宣告終止其扶養權,而可笑的是瑪莉以往所做的都太過狡獪,以至於能成功掩蓋掉這事情多年直到魁登斯向葛雷夫傾訴才被眾人所知,瑪莉的名譽也毀於她自己之手。
巴波家的事情也開始讓社會輿論蒸蒸日上──針對於虐待未成年而沒有任何人知曉這件事,社會上討論不斷,不過葛雷夫將這些消息通通讓它消失在他的家裡,畢竟他希望能夠讓魁登斯跟莫蒂絲提擁有一個好的環境去成長、發展,而且他也不希望外在太過干涉他們。
他將整件事情跟皮奎里說了之後得到對方讚許的微笑,還附帶了一句,「你還特地挑了他成年前一天把全部事情處理完,真的很厲害!」
對此葛雷夫只是翻了個白眼回送給皮奎里,「我沒有刻意挑時間。」
「你知道我並不在意,反正你已經找到他了,或許該說他找到你了。」皮奎里走過辦公桌環住她的友人,直到葛雷夫輕聲地向她道謝她才放開了手,「享受你應該得到的。」皮奎里在離開他的辦公室前送他最後的一個禮物是一大盒家庭號保險套。
「謝了……瑟拉。」葛雷夫差點拿起桌邊的東西往他友人的背後砸去。
「葛雷夫先生?」熟悉的聲音突然在門後響起,他走過去打開門看著那個跟他差不多高的魁登斯,「怎麼了?」
「謝謝你、謝謝你!葛雷夫先生!」魁登斯抱緊葛雷夫不斷地哭著,儘管葛雷夫將魁登斯帶進辦公室裡並不斷地安撫他,卻還是不斷地感受他的淚水浸濕他的衣領。
魁登斯直到見到皮奎里才知道這些年來他給了葛雷夫多大的痛苦去承受,他一直很感謝有人在夢中分擔他的寂寞與疼痛,他才能熬過這些歲月。或許是這感情太過強烈,他無法壓抑住,只能藉由淚水去為他抒發。
葛雷夫沒有給予魁登斯任何一句話的回覆,他僅僅只是用力吻了他,他雙唇摩娑著他乾燥柔軟的唇,手撫上他的臉頰讓魁登斯意識到他必須張開雙唇讓葛雷夫進入他的體內。他們柔軟黏膩地交纏著,直到魁登斯幾乎要喘不過氣才放開了他。
「你知道要怎麼謝我嗎?從今以後就永遠陪在我身邊。」他在魁登斯的耳邊笑著,像是冬日裡突然探出頭的暖陽帶來熱意。
魁登斯直視著葛雷夫的雙眼直到他看見他的眼角泛紅,那一刻他才重重地點了頭。
「我會的,先生。」
如果沒有起初的相遇,或許我們永遠都無法擁抱彼此。
「葛雷夫先生,莫蒂絲提今晚要出門去朋友家。」他綻開一個靦腆的微笑。
看來皮奎里送的禮物今晚就能用到了。